确诊了，是癌，晚期。
人体内叫“肝”的这个器官，它没有痛觉神经，当癌细胞慢慢包围它使它越来越大直到触及痛觉神经让你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是晚期。
癌细胞在她体内已经扩散，现在动手术也来不及。
医生说，不治疗的话，她最多还能活半年。
可治疗了，也逃不过一死。
时间长短而已。
坐在回程的公交车上，她很平静，一滴泪也没落下来。
甚至接到乐正绫打来的电话，她的语气也如常。
“天依天依，今晚去吃火锅吗？我今晚不加班哦～”电话对面的人什么都没发现。
“好啊～”她能听见自己语气里可见的快乐，以假乱真得能骗过自己。
她从不喝酒，却偏偏患了肝癌，反倒是乐正绫的工作需要经常陪酒，让她担心了多少次逼着按时体检仍是非常健康。
这世上啊，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
公交车走走停停，她倚着车窗看外面，雾蒙蒙的，有些虚幻。
下了车见到乐正绫的时候，她却能扬起那份笑脸，真心实意地高兴着。
今天的火锅仍旧是鸳鸯锅，红汤鲜红，清汤奶白。
她笑着说突然想尝尝阿绫的口味，第一次吃了特辣汤底，辣得她脸通红，用手在嘴前扇风，吐着舌头呼呼吹气，眼角溢出几滴生理性眼泪。
“太辣啦！第一次吃辣不能这样！”乐正绫拦住了她第二筷子，拿碗装了清汤给她涮红汤里夹出来的肉片，“这样不会那么辣。”
“还是好辣啊！”她惊呼，眼泪汪汪的，“突然想喝你的啤酒！”
“给你给你！”乐正绫便拎了自己的冰啤酒给她。
胃里火烧火燎的，冰啤酒下肚，那火便熄了，感觉真是刺激。
她喝完了一整瓶冰啤酒，吃完了一盘子辣锅出产的肉片，脑子开始晕起来。
头晕，反应慢，意识却是清醒的。
她们吃完了火锅，她擦干净嘴上的油，扒着乐正绫的肩膀，非要乐正绫背她回去。
“好好好，我们天依还是个小孩子～”乐正绫一脸无奈的笑，乖顺地俯下身去由她上来。
“天依啊，你瘦了。”
站起来没走几步，乐正绫就开始念叨。
“怎么比之前轻了那么多？”
“平时吃的也不少啊。”
“闲来无事多吃点东西养养膘嘛……”
她伏在乐正绫背上，手勾着乐正绫的脖子，嘻嘻地笑说，最近工作忙了些，才轻了这么点就被你发现了。
不过最近，我可以放很长一段时间的假了。
她清晰记得自己昨晚说了那样的话，今天便去辞了职。
乐正绫下班回家，看到她在厨房忙碌，笑嘻嘻地从背后抱住她，“老婆我好爱你。”
我也是我也是，她语气敷衍，快去洗手吃饭了。
乐正绫没得到想要的回应，哼哼唧唧的，撅着嘴去洗手了。
她偷偷叹了一口气。
和往常一样，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里重复播放的老旧狗血剧，一起吐槽着电视剧里的婆媳关系。
晚上入睡后，她听着耳边的呼吸，学着乐正绫的呼吸频率，吸气，呼气，慢慢坠入梦中。
梦中有无尽的黑暗，慢慢弥漫开来，将她笼罩，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并不想奔逃，最后被黑暗完全吞噬。
梦醒，身边的位置已冷，乐正绫早已离去工作。
她小心翼翼地伪装着一切完好，苦苦思考着该如何离开乐正绫。
最后却想不到任何办法，不伤乐正绫的心而离开的办法。
但疾病不会等她慢慢想办法。
一次突然昏迷，再醒来，她已躺在病床上，乐正绫守着她。
“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
乐正绫的阳光染上一层阴霾，她一直以来最害怕见到的阴霾。
没事。她说。那一段时间我们都过得开心。
只是截止到现在，她们的快乐结束了。
“我们治！花多少钱都治！”
她拒绝。我不想这样。
她不希望花光两个人十几年来所有的存款，然后让乐正绫人财两空。
乐正绫会听她的话吗？
医生摇摇头，对乐正绫奉上的钱无奈，晚期就是晚期，治疗只能拖延时间，无法根治。
“那就……让她多活几年。”
乐正绫，你这样太自私。她闭目。
“你瞒着我的时候，就不自私吗？！”乐正绫红了眼，“你答应我的，一辈子！说好了一辈子！”
眼泪从她闭着的眼角流出来，她没敢睁开眼睛。
医生用了所有努力，尽可能让她不那么痛苦。
但从阎王爷手里偷时间，又怎么可能不痛苦。
一切都像她想象的那样，她失去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美丽。
看到自己小腹鼓起来，青蓝色的血管密布时，她又急又气，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了乐正绫。
乐正绫摔倒在地，立刻爬起来抱住她，“没事，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就是你，我仍旧爱你。”
“我只想，你多陪我一段时间，多陪陪我，别离开我……”
她不再挣扎，两个人都是泪流满面。
她不再排斥医生的所有方案，平静接受所有的副作用，有时还能跟乐正绫玩笑逗乐。
某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半躺在病床上，乐正绫在她面前削苹果，背对着光的乐正绫，周身镀了一层金光。
她们已经许久不为生病的事情吵架，哭泣，两个人都平和得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乐正绫削干净了苹果，用小勺子刮苹果泥喂她。
水丝丝甜蜜蜜，她眯了眯眼睛，又觉得困了。
睡着前，她认认真真再看了一遍乐正绫。
乐正绫温和地笑着，为她捻了捻被子，眼睛里是美丽的盈盈水光。
这大约就是一辈子了吧。她想。